“啊茹,啊茹,吃饭了。”隔着门,老妈的声音传了进来。
我睁开双眼,应了一句,但懒得起身,过了片刻,老妈的声音又从客厅传来。
“啊茹,啊茹,快点来吃饭,菜都凉了。”
我抱过枕头,懒得应答,肚子也不饿。
“啊茹…”
“我听到了,我不想吃,肚子饱的!”我暴躁地回道,老妈嗡嗡嗡的声音惹人厌烦。
楼下没了声响,整栋楼好似突然变得寂静,我伏着倾听楼下的声响,却发现什么都没听见,平日里电视声,凳脚与瓷砖摩擦的声响,全都没了。我又想到刚刚父母的表情,厂子里出事的消息,登时没了对母亲的烦躁感,我又仔细听,想听到父母有没有动筷,却发现什么也没听到,我的心揪了起来,产生了些焦虑。
父母现在到底有没有在吃饭,我的心里开始想象,我在想象父亲打开电视,电视里放着晚间档的新闻,他又开了一瓶格鲁吉亚的红酒,笑说着别管儿子,咱们今天喝点红酒,一会儿去老高家赢他个几千。
我开始想象母亲走上楼来,打开房门,温柔地按着我的肩膀,瓮声下气地对我说快去吃饭吧,饭凉了就不好吃了。
我在想象………在想象一切如旧。
可这一切的事物真的会永远照旧吗?我看着窗外半沉入地平线的夕阳陷入了沉思,最后的斜阳扑在我的身上,暖洋洋的,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夏季我也喜欢这种感觉,这无私的来自永恒母亲的馈赠养育了我们这颗星球上的世世代代,从那星云的聚合开始,从无机物到有机物,从出生到死亡,她永远存在。
是的吧?是的吧?我追问着,却不知道问谁。
我又闻了一下空气,新装修的房子还带着甲醇和不知名化学物质的味道,说不上厌恶,只是在意识的深处,父亲的味道,母亲的味道,家的味道,全都飘了进来。
我抱紧了枕头,缩在被子里,渴望着某位神能够保佑。
保佑这一切照旧。
砰的一声,门被打开了,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。
“把你行李整理好,过几天买张票去你云姨家。”顿了一会儿,“X市。”
我缩在被子里,瓮声翁气,“为什么要去那里,去多久?”
“这你别管了,你暂时就呆她酒店里………工作。”
“工作?”我一下子挣开了被子,不可置信,“爸,你说我要去她饭店里工作?你知道她家饭店有多小吗?她家当初没钱找我们家借的钱到现在都还不起,现在我要去那里端盘?洗碗?我干这些您不怕丢脸吗?”
“胡闹!”一听到丢脸两字,父亲勃然大怒,“你说你,除了整天呆在家里玩游戏,吃白食,你还干过什么事情?啊?你为家里做过什么事?你妈叫你吃饭你不下来,叫你擦地你不干,一整天就知道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,叫你工作也不会,叫你家务也不会,你拿你那个大学毕业证干什么用?”
“呵呵,当初是谁非要我上大学的,我跟你说了我成绩烂的不行,你非要买,非要进去,好,我进去了,我毕业了,你这又不高兴,那又不高兴,我有什么办法?啊?”我也火了,顶着老爸跟他呛。
听到我的胡言乱语,父亲脸跟着通红了起来,他一把把我推倒,指着我的脸骂道:“你个小兔崽子再说一句,你以为上大学没用?那是你个废物没用,人家高向阳跟你一个大学毕业,现在帮家里做事情,他们家去年赚了一千多万,有一半是他老高儿子高向阳的功劳。你?你说说你能干嘛?我叫你帮忙翻译个客户消息,你说你看不懂,我叫你跟着老林学财务,你说自己不是这个专业,在我办公室玩了半年最后还是滚回了家,啊?你说你能干嘛?”
父亲说的句句属实,我一下没了底气,就横过脸不敢跟他对视,脸色发白,不再说话,母亲适时地走了进来,她拉开父亲关上了房门,坐在了我的身旁。
她捧着我的脸轻声细语:“啊茹啊,妈妈也不想你一个人离家,咱们家茹茹在妈妈身边呆了这么久,妈妈也怕你在外面吃亏啊。”
“当初选大学的时候我就说了,茹茹就应该呆在省内,最好是市内,那样妈妈才放心。”
“可是,可是,茹茹啊,你要知道,妈妈爸爸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。”母亲的声音颤抖着,一只手抽了回去,又抽回来,带着湿润。
当那一只手触摸到我的脸庞的同时,记忆的力量好像打破了时间的束缚,转又被现实的引力牢牢握住,它们蜂拥而来,烦絮纷杂,我的视野被冲刷着,模糊了天与地的交界,光与影宛若灵动的精灵,从上至下,从左至右,从中挑选出了记忆的钥匙,我的脸庞感知着母亲的气息,我的鼻息感知着母亲的皮肤,我听到了母亲双手皮肤的质感,它们的声响从弱至强,那是崩雷般的声响,皮肤上的褶皱和幼儿时期的观感全然不同,我能听到,能看到,能,感觉到,它们代表着衰老,母亲的衰老,如一去不返的夕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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